圈地自萌,先撩者low。本命素还真、史艳文,吃正常成年人的爱情,拒绝炼铜女化
 
 

【素史】曼怛罗(番外14:旁色大典)

主要是这周忙,太忙了,忙得我没存稿了,只能先放个番外……【不过刚好跟小乞丐有关系】

……

辰时一刻,圣城覆红衣,在热闹的法螺与锣鼓声中,大阿弥陀宫外高大的金色香鼎燃了起来。

天阶之下布满蒲团,端坐的圣城百姓挤满每个角落,两侧楼阁屋顶之上也是座无虚席。

菩提了悟宫的回归震惊圣城,清时晨光未散,各处贵客也已另行更衣入座。

难得苦境多方高僧大佛齐聚圣城,如今接引之事彻底解决,众人放下心来,索性决定在此圣城论道修行半月,也是……让那群孩子互相见见面。

作为观礼之人,达瓦上师对待他们的态度始终恭敬稳重。

九九天阶旁的宫殿群干净整洁,众人回宫休整更衣,旁色大典也将开始。

史艳文远远望见了一群眼熟的幼童,脚步停下来,目光紧跟片刻。

“俏如来他们不在这里。”

他回过头,罗碧换了红衣,精悍的身体一举迈过长阶,停在他面前。

他们好久没见了。

时光又一次拉开了他们的距离,当寸草不生的荒芜也生出茂密参天的葳蕤,罗碧也成了九界如今的护道人。

终于再见这双沉默凌厉的眼,史艳文忍不住伸手握住他臂膀,从上到下看了好几眼。

“你长高好多,”史艳文眼中带笑,“小弟。”

罗碧到底不是多矫情的人,他笑了一笑,却把那手抓住,用力拍了两下,却说:“如果不是看你身体虚弱,我一定会狠狠揍你。”

史艳文微愣,稍稍有几分心虚,“为什么……”

“你心知肚明。”

“……”

当年事发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罗碧在道境醒来后的心情,史艳文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了解,不过……算了。

如果一切有的选择,事情也不至于会演变成那般极端,最起码,现在他们都活下来了。罗碧伸出手,拉着他的胳膊走向大阿弥陀宫。

“接下来要回道境吗?”

史艳文张口欲言,却冷不丁想起了什么,嗫嚅道:“素还真说要先回琉璃仙境。”

“素还真?”罗碧略略回头,扫一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你听他的?”

“艳文听他的。”

史艳文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发过誓,这辈子不要再做史艳文——那个被天命强压着的玉圣人。

九界责任已了,他用魂飞魄散、因果俱灭偿还了一切、拯救了一切,现在,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罗碧不爽地眯起眼,“再活一次,你还是要受制于人,有意思吗?”

大额弥陀宫外的墙壁勾满了壁画,姿容俊美的神佛穿着珠衣妙服俯瞰时间,倒悬琵琶的天女天子于苍穹凹陷,三十三重天外金刚护法守候在高耸入云的巨大佛门之前。

踏入宫内刹那,罗布林卡的美妙幻境绽放出绚烂绝俗的青莲幻境。

那是一重重因果,一段段过去,是素还真行过的千万年时光,是如潮水般冲击的澎湃深情,也是生命深处最本真、最炙热的渴望。

罗碧停下来,认真凝视他良久,骤然转身。

“随你。”

史艳文:“……”

高大的九界石碑焕发新生,抖落无数青苔灰尘,露出龙飞凤舞的金钩铁划。

素还真在界碑下谈笑风生。

于苦境的十年,于他到底过了多少年?

他此刻站在那里,不必开口便能引人注目。

似乎明明莲冠依旧、漩眉依旧,剑囊拂尘依旧,却一似那洞庭山水,疏朗大观,浩浩荡荡,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历史感。

他的一举一动都予人一种牵动心神、不可磨灭、更凛然不可犯的风骨,似照亮前路之浩阳、明辉泼洒之婵宫,无尽流淌之星河、亘古至今之风云……

他仿佛就是“道”之本身!

山间朗月,千年万年。

河畔清风,亘古流传。

一腔贤骨,饱经风霜。

清香白莲,还朴归真。

或许众人也是如此,在长久的分别之后,油然生出无数欣喜与好奇,在交谈间感受到了长河落日般的悠远。

不似晚辈,更非同辈,倒像是……前辈。

直至宫门打开,这波澜不惊的深沉与悠远感洞然烟消,素还真平静的眸中陡生涟漪。

他侧过头,空气之中似乎也有什么流连于天地道则中的气息在朝着门口急涌而去。

“看够了?”素还真目光如注,像午后倾泻的暖阳。

史艳文颔首轻笑,举步之间,将烟火气息也带入了那清风之中,无奈说:“人太多了,”他走到素还真面前,把素还真的目光也带到近前,“还有许多故人不在此处。”

素还真默了默,说:“哦?”

史艳文顿了下,又道:“艳文听弦首说,连他也没有找到。”

素还真意味深长地挑眉。

“他们之中,还有当初的还魂者……很是虚弱。”

素还真但笑不语。

法螺的空鸣声循着风声吹进来,史艳文同他对视片刻,想说的话却咽了回去。

“别急,”素还真抬起手,眉眼含笑,指腹优雅地沿着史艳文鼻梁往下滑,贴着软骨落在鼻蛋上,轻轻一点,“人总是在苦境的。”

史艳文后颈一麻,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深深看他片刻,素还真才收回视线,对前方道:“道境结界之事素某记住了,一个月之后必入异度魔界。”

异度魔界与玄宗之争始终是道境一大隐患,阵法结界需要再行加固,朱闻苍日正是为此而来。

如今目的已成,他也不便久留,当即点头,看眼史艳文后略笑了笑,“两位若有机会去异度魔界做客,吾会请人在边境迎接,请。”

史艳文忙即含身,“九界尚有魔族在异度魔界流连,多年来有劳阁下照看了。”

“哪里。”朱闻苍日晃着折扇,红衣公子侧步一迈,忽而回头,淡淡道:“九界已入道境,阁下还要如此费心吗?”

史艳文一愣。

“在下还有好友在城中等候,暂别。”

朱闻苍日不再多言,大步离开。

史艳文的目光跟随他片刻,仍有几分不解,却听又一人道:“中原几大佛地收留的还魂者都在城中,难得诸佛友咸聚于此,与西佛界来客论佛辩道,不知素贤人要停留多久?”

他回过头,天之佛与素还真正在交谈,地藏王却还笑吟吟地打量他。

史艳文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行至一旁说话。

“仙胎剑骨,何以没有内力?”地藏王神色宽和,对当年离别之事并不放在心上,只关心道。

“这一遭前路漫漫,艳文沉睡太久,虽然有得天独厚的功体,毕竟还需要修养。”他停下来,而后转身一拜,“当年离别匆匆,未及感激前辈襄助,艳文惭愧。”

十年以前,他们离开苦境。

二十年前,史艳文因果轮回俱断。

二十年对先天大能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但此刻回忆当年,地藏王却仍觉十分遥远。他伸手,抬起青年手臂,免了他的礼数。

那年接引挣脱人间袭杀史艳文,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意外,地藏王阻止不及,想要挽救已是无济于事。

而也正是史艳文倒下,神骨力量外泄,他们才能勉强保留记忆。

“往事已矣,莫存于心。”地藏王温声说:“你与素还真已经挽回了太多悲剧,异度魔界之灾也算功大于过,旧事亦不必再提。阿弥陀佛,施主,该放下时需放下。”

相比苦境因祸得福、九界得偿所愿,素史二人在接引那里承受的折磨远超想象。

蕴果谛魂虽然损失了一个化身,也曾被重创,好在素还真已经抹去了所有接引留下的痕迹,那些伤势也早就随着时间烟消。

地藏王更担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九界一族的记忆,会否产生变化?”

史艳文隽长的眉微微蹙起,丹凤眸露出沉思之色,少顷摇头。

“当初第一梯队能够活到最后一战,且受到神骨影响之人不过千百之数,究竟能否记得过往,艳文也不敢即刻断言。至于当初的第二梯队都曾受过接引种下因果,如今接引已逝,他们的因果也就断开,这第二梯队也极难成型,更不会记得曾经的任务与执着。如此也好。”

既然隔世重生,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就此忘了也罢,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他们想要认祖归宗,九界的历史就在那里,冥冥之中,自然会让有缘人聚在一起,重启因缘。

至于其他的,史艳文已经不能强求。

“就让他们重新开始吧。”

地藏王暗暗点头,而后注视着俊朗如玉的青年,眉间再无昔日阴郁痛苦,最后从袖中取出一枚碧蓝圆石递出。

“当年吾初入圣城时,与你所见第一面,也是在此宫。”

史艳文接过石头,疑惑地望着他。

地藏王又笑了笑,“彼时初见,施主曾说过一句话,令吾记忆深刻。”

那年地藏王本是前来寻觅金身,知晓因果可怕,特地去寻佛剑分说借了金刚杵入城。不过数月,便以舜若多之身得到长老注意,随后被推荐给了班结加措执事官,有幸进入大阿弥陀宫。

在他来到圣城之前,本以为接引圣城已经是九界的天下,百姓遭受洗脑,必然极为危险。

然而当他到来之后,却发现圣城百姓对史艳文的背景心知肚明,是明知其为异族,明知其与素还真为敌,却仍旧相信于他。

九界不曾洗去他们的记忆,他们在熙攘的街道上肆无忌惮谈论两界恩怨,清醒地见证着九界的崛起,却始终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

深处漩涡中心,这本就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只是为了调查接引而进入圣城的佛者逐渐将目光聚焦于这座庞大的城池,在朝圣者与苦行僧之间辗转,于世俗繁华与青灯古佛间游走,最终走到了大阿弥陀宫。

他在这里见到了真正的史艳文。

不是那个在天佛原乡筹谋算计的青年,而是九界交口称赞、令人百感交集的圣贤。

史艳文站在色彩浓烈的壁画下,在梦境般的阳光中低眉,与默苍离之间仅隔三步距离,越发苍白得像吊祭的素镐。

默苍离的脸色很是郑重,或许他们在商量的事情极为重要。

舜若多送去茶水,默苍离看他一眼,迅速掐断话题。

“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默苍离走后,史艳文方才抬头。

他沉默地望着墙上的壁画,怅然若失。

“圣人。”地藏王借机上前,扫眼壁画上的刚劲强壮的雪白九色鹿,“执事官有事相商……您在看什么?”

史艳文神色清冷,面上蒙着一层透明薄弱的微光,少顷道:“鹿王本生,秀骨清相,现身救世,大发菩提之心,却对不诚不信、忘恩负义之人回以报应……苦境曾有九色鹿吗?”

地藏王略一思索,回道:“有。佛乡之主玉菩提,便曾有九色鹿伴身。”

佛乡。

史艳文低哂,摇头转身,喃喃自语。

“九色鹿救世,谁来救他呢?”

过去倏忽即去,地藏王再忆当年,才觉自己是从那一刻开始,才真正决定长留圣城。

如今,他心下担忧已解,也是可以放下这二十五年的挂怀了。

“佛乡会善待还魂者,”地藏王合掌道,“小友但可放心。”

他侧身,天之佛已至身旁,二人相视一笑,亦不再多言,一同离开大殿。

史艳文握着石头的手缓慢握紧,抬头却见素还真与帝如来同行至眼前。他回过神,待要行礼,帝如来已道:“当年之记忆必然会有人逐渐记起,若是传开,各处必有微词。小友若有不便,云鼓雷峰可做小友暂时栖身之地。”

三十年囚禁,足以压下众多非议。

如果当真有人以此攻击史艳文与素还真二人,云鼓雷峰会是他们最好的退路。若否,还有道境能为之藏身。

史艳文面露喜色,当即含身,“多谢前辈厚待。”

“旁色大典已经开始,小友请。”帝如来刚正不阿的脸上也露笑意,再与素还真交换了目光,踏步离去。

大阿弥陀宫之中并无多少人,玄宗等皆已入会观礼,史艳文将石头放在掌心,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诚如素还真所说,他们已经接受自己,接受九界了。

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才要去看素还真,腰间却蓦地一紧。

史艳文猛地一惊。

“放心了?”

他下意识抬手,身体愈往后退,不过几步撞上椅子坐了下去,仰身抬头。素还真一臂按在扶手上,俯身时言笑晏晏,“回来之前,素某说过什么?”

史艳文浑身一紧,后知后觉地犯起心虚,胸口突突直跳,“记得。”

“当真记得?”素还真温柔地看着他,漩眉微蹙,似乎有些苦恼,“素某要是没记错,檀郎当初汲汲营营,只为转世。”

如今轮回大计已成,却还要下意识地扑进那团乱麻,何谓适可而止,他不懂吗?

当记忆回归,九界众魂都将接受考验,你又要忍不住伸手了吗?

你能为他们谋划过去,还想为他们主持未来?

你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手指扣住扶手,史艳文低下头,良久才道:“艳文只是想确认他们的安全。”

或许他可以抛下那些沉重的负担,可他不能彻底无视过去的记忆。

他深吸口气,手臂抱住素还真肩膀,“我们曾有生死与共的情谊,他们当中有我的长辈、至交乃至于视若亲生的后辈。檀郎……你太紧张了。”

素还真不是如此偏执的人,是圣城唤醒了离别时的记忆?还是重回故乡,过去种种又为他敲响了警钟?

史艳文用手指安抚着他的颈窝,指腹摸进发丝里,轻轻揉着脑勺上的软肉,放软了声音,“素还真,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依赖着你,你不开心吗?

掌心的莲在发热。

素还真盯着他,千万字句无法出口,因为史艳文说得并没有错。

将心比心,素还真又能当真漠视过往吗?若能,他现在还紧张些什么呢?

“檀郎,”史艳文明白他的不安从何而来,那是自己造成的,“我不会再执着于九界。”他将人往下拽,身体却直了起来,喃喃地说:“曼怛罗已埋葬在过去。”

素还真眉间微松,在轻吻前忽而低语,“听话。”

挺直的身体微微顿住,史艳文颔首默认。素还真深深注视他几息,忽将人捞入怀中,转身坐在椅子上,将人压入怀中。

“知道吗?”他换了语气,含笑道:“当年你在此地发号施令时,无名在想什么?”

是进犯。

【略,走vb,其实没啥内容,大车在下个番外】

庄严浩大的法会已经要开始了。

各方贵客皆已入座,前来赐福的佛门高僧坐满天阶旁的殿堂广场,金顶菩提宫降下功德福祉,为百姓祈福。

谈无欲已经落座,难得来此一趟,他倒也正好放松放松。

而在他的身边,黑衣漩眉的男人忽而瞥向上三宫,“他们不来?”

“那两人的事,你我最好敬而远之。”谈无欲举起酒杯,高原的酒有些辛辣,他抿了一口便又放下,看向千叶传奇,“这两个人,连在下都消受不住。”

千叶传奇挑眉,“何意?”

谈无欲深深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待他们出来,你自然明白。”

千叶传奇莫名所以,却也没再多问,而是望向九九天阶下的人山人海。

孩童都被送到前方,作为旁色礼重点的小婴儿被父母抱在怀里,等待着上师赐福。

活佛领着布达拉僧人与会,菩提界玉佛圣同佛乡天地二佛同坐一处含笑交谈,连帝如来与弦首等人都面色如常。

千叶传奇些微有几分疑惑,却很快就被婴儿的啼哭声打破。

“尊敬的中原客人,”热情爽朗的汉子走到两人面前,为他们送上纯白哈达,“愿您拥有勇气与幸福!”

谈无欲轻笑,顺手拂过他怀中婴儿的额头。

千叶传奇有样学样,婴儿红润的面庞上带着好奇,啊啊地叫着,手指忽然抓住了他。

男人大笑,“我的孩子喜欢您!”他从婴儿的襁褓中摸出一块压福的石头,放在千叶传奇面前,“请收下圣城的回礼。”

千叶传奇回神,愣愣点头。

“圣城的庆典一向热情澎湃,”谈无欲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浅笑道,“这里是沙漠宝珠,是九界的发祥地,曾有神明在此留下祝福……是恶意不能触犯的因果之地。放松些。”

“何意?”千叶传奇若有所思。

谈无欲正要开口。

“这里有一代神明陨落的力量庇佑,”清雅柔和的声音传过耳侧,“圣城如此多的顶级先天坐镇,又有北辰皇室与西佛界保护,在这里,你可以尽情放松。离开这里,江湖风浪涛涛,便难有如此放松的时刻了。”

数不清的视线朝着他们背后聚集。

千叶传奇下意识回头,自下往上看见一抹白影,但那身影很快又被黄袍大袖揽住,素还真垂头注视着他,宛若菩萨低眉。

他身上有种无以言说的气势,让人提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素还真认真看他许久,眸底若有光芒闪动,片刻后展颜一笑,“幸会。”

“幸会。”祈福之人众多,婴儿的哭声逐渐靠近,千叶传奇视线在他左边匆匆掠过,心如止水,“两位。”

史艳文视线稍作停留,很快又收了回去,怕众人看出异样,连忙道:“先落座吧。”

“好。”素还真扶着他,两步来到谈无欲身边坐下,让史艳文靠着凭几上,手掌不经意地落在他膝盖上。

史艳文:“……”

说时,一页书与净琉璃也纷纷落座。

一页书在大阿弥陀宫前稍作休息,另更衣袍,素还真与他会面时间不久,便定下约定,三月之后再上云渡山拜访,独留下两名弟子陪同。

金刚僧人,玄元和尚。

“徒儿见过梵天!”小玄元也跟了过来,清俊面孔上滑过陈年故旧的熟悉灵动,笑吟吟地对净琉璃行礼,“见过菩萨。”

拂尘扫过菩提佛珠,二佛目光在两人面上稍作停留,梵天一笑,“多年不见,可觉陌生?”

小金刚肃然正色,合掌低头,“经年日久,我二人随同师尊游走各方,却是在不同世界同前辈有过交际。”他从袖中摸出一串佛珠,“这是无执坐化之前留下的东西,其中一枚托晚辈转交前辈。”

当初为祭炼人间剑,一页书特留阿若娃在身边观察过许久。

那孩子执念心重,虽名“无执”,却实在名不副实。

一页书心道可惜,念及他与圣城因果,将来必然要重归圣城,是以多番指点,也算有了师徒之实。

他伸手取过佛珠,“他人呢?”

“在我们回归前的第二个世界中坐化,”小金刚语气倒不沉重,“前辈放心,无执已参破迷障,修成功德,与纳莎天女、古达大修罗一同转世。或许将来长大修炼有成,也能回归此界。”

只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得准。

山外的法螺声已响许久了,前来朝拜的僧人喇嘛跪满佛殿,为新生儿祈福的仪式早就敲开铜锣。

一页书将佛珠收好,转头观察两个青年。

他们已经长大,实力业已不可小觑,自菩提了悟宫出现的刹那,一页书险些没有认出人来。

“与吾说说你们离开后的经历吧。”一页书换了话题,大步往外走去。

小玄元含身跟在其后,语气轻松,“那可有得说了,我们去过好多世界,见过前辈很多次呢。还有师尊,师尊还在平行世界收了个小弟子……”

哦?

净琉璃诧异地望向素还真。

素还真正同谈无欲说话,态度颇有些认真,“圣城汇聚之顶先天众多,中原情形看来还不算太糟?”

史艳文歪着身体小憩,虚弱之色仍未散去。

谈无欲若无其事道:“中原情势再混乱,也总比接引之祸轻。四年前道境玄宗以鸿蒙鼎测算天机,隐约觉察今日之事,但不知回归的到底是谁,唯恐接引还有余祸未消,所以才聚集于此……”

说着一顿,谈无欲盯着史艳文起伏的胸膛,缓缓问:“史艳文?”

史艳文试图正襟危坐,可身体实在难熬不住,那手指在桌幔下揉得他脑中一片凌乱。过了许久,他才望向谈无欲,哑声道:“这身体沉睡太久了。”

“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去山庄休息。”

谈无欲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素还真,师兄弟两人目光交汇,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在流转,少顷谈无欲道:“天策真龙他们仍在山庄之中,叶小钗与屈世途想必也在等着你过去。”

千叶传奇倒是好奇,“他睡过多久?”

谈无欲:“……”

素还真倒不介意,隔着谈无欲同另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孔对上,带着长辈的包容,温和说:“往事历历不可数,”说着顺手将史艳文揽进臂膀之中,满脸怜惜,“他当年受伤沉重,几乎断了轮回,神魂受到的伤害还需长年累月的修养,劣者亦心疼得紧。”

此情此景,同当年仙棋台上何等神似。

千叶传奇眼角微抽,当即决定不再多问,将目光移开。

史艳文捂着下颌,一时不想说话。

隔着两宫距离,哲蚌寺大殿广场上,墨尘音摇头叹息,“吾看他此去多年,方才初见倒以为这人与当年已大相径庭,如今看来,分明也无多少变化。”

弦首面不改色,“大巧若拙。”

净琉璃也收回视线,同一页书相视而叹:“大智若愚。”

帝如来忍俊不禁,转头时目光微顿,神蛊温皇与默苍离不知何时走到身边,斩钉截铁问:“他是谁?”

帝如来:“……”

玉佛圣侧目,竞日孤鸣慵懒的姿态早已戛然而止,莫名失神。

罗碧径自离开高台,顺步走过神蛊温皇身边,将那装腔作势的小大人掐了一把。

锦烟霞掩唇轻笑,转头带着一群女孩儿入了座,旋即走向万圣岩群童聚集处,与一步莲华颔首道谢,“有劳前辈照料九界幼童,不知一步禅空现在何处?”

靖沧浪拽住坐不住的小虬龙,将人推给了欲星移,看见北冥封宇揉着微白的脸,呆呆注视着菩提了悟宫,“史君子……吗?”

风之痕站在圣城长街外,低眉注视着愁容满面的小魔女,“大叔,你说的那把剑是什么?玄狐?不对……长琴无焰要找的是西经无缺,他真的在魔剑道吗?”

天策真龙弯腰递出步摇,于人群中忆及过往,对昔年遥星公子的转世微笑,“这是你未来妻子的发簪。”

“妻子?”童子微怔,下意识回头,望向人群中的青梅竹马。

朱闻苍日在城门口回头,偏头盯着身后悄然跟随的小萝卜头,叹了口气。

“帝尊,”小萝卜头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帝鬼就是帝尊对吗?”

“肯定是,我看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曼邪音,我们走!”

“啊,就这么走吗?要不要跟魔剑道打个招呼啊?”

朱闻苍日忍俊不禁,“帝鬼的确在异度魔界,吾可以安排异度魔界的人来接你们,还要跟吗?”

小萝卜头一惊,顿作鸟散!

红衣公子摇头无奈,转身望向等候已久的挚友,“箫中剑,走吧。”

“那是九界魔世的人,”青年沉静地望向他身后,“你要带他们入异度魔界?”

“来之前,吾本想将人迁出。”朱闻苍日慢慢踱步,“但……以素还真之能,却不必担忧了。好友,你我寻个酒馆喝酒如何?”

城外互市空无一人,北辰的将士与阿修罗部凑在一起举杯痛饮,壮硕的马匹牵着车辆停下,北辰胤隔着数十丈望见朱闻苍日,微眯起眼。

“王爷,”等候已久的将士大步上前,“王爷不继续参加法会了吗?”

“目的已经达到,不必久留。”北辰胤登上马车,将入内时又问:“派去的人回来了吗?”

将士沉声,“回王爷,属下等寻过许久,这圣城之中并无鬼市,但中原边境却有,至于王爷所说的那几人,也在道境。”

北辰胤眺向忘尘山,视线在菩提了悟宫上顿了顿,淡淡一笑,低头钻进马车。

“那就再去中原边境走走吧。”

“我们也去吗?”中阴界之人低头,“你不去见素还真了?”

“不必,”缎君衡指了指额头,“一切已尽明了,中阴界大患既除,多问无益。”

使者最后回头,遥遥注视着那座阳光下如佛前明珠般的菩提了悟宫,淡淡笑道:“因果变数,既是莫大的祸端,也是逆天的福祉……走吧,苦境很快就会平定,焱无上陪着裳璎珞,一时片刻只怕不会回百妖路。我们也不必耗在这个地方,也去苦境找找乐子。”

马车遥遥远去,车轮轧过长长的车辙印,如时光般滚滚向前。

苍鹰与白鹤搏击长空,于长鸣中极速掠过金顶白宫。

俏如来几个兄妹挤在人群中,饶有兴趣地望着雄鹰远去,白鹤腾云,收回视线时倏而对上双苍穹般温柔的眼,心下猛地一悸。

史艳文视线隔着祈福的人群注视着昔年子嗣,眼中盈满笑意。

小空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精神陡然一振,“嗯?罗碧坐那儿去干吗?”

银燕跟着偏头,“叔父头发怎么也白了?”

无心眨眨眼,“他不是爹亲啦,爹亲跟娘亲站在外面,不过……好眼熟哦。”

剑无极撇嘴,“废话,他跟罗碧长得一模一样,不眼熟才怪吧!是吧蝶蝶。”

“别跟我说话!我要去找剑诗姐姐玩……”

“啊?那我也去!”

“别跟着我啦,主人会生气的。”

“什么主人,主他大爷的老人,蝶蝶你明明比他大半个月!他该叫你姐姐才对……啊,别打我啦!”

俏如来眨眨眼,“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银燕问。

小空摸了摸下巴,“是有些不一样哈……”

银燕还是不懂,“到底哪里不一样?”

“笨蛋,这还用问吗?你看他笑的那样子,”小空指着史艳文,“那明显是个傻子啊!”

俏如来:“……”

听觉异常敏锐的众先天:“……”

史艳文:“……”

 

旁色大典要举行七日,第一日结束退场时已近傍晚,坚持不住的孩子大多都被提前接走休息。

诸僧弥喇嘛祈福诵经传播功德,庞大的祈愿仪式在退场时也显得格外臃肿,裳璎珞带着佛乡之人从旁帮忙,史艳文便早早随同素还真离开了会场。

史艳文没有接触曾经的子嗣,他如局外人般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的新生,亦渴望他们能够选择崭新的生活。

他退至山庄,来到自己曾经的隐居地,屈世途与叶小钗也都已经恢复了记忆。

葡萄藤下,天策真龙摆开棋盘,执棋的忆秋年却久久没有动作。

因果重新与世界相连,屈世途看他的目光都涌上几分复杂。

“回来就好,”屈世途看看素还真,却不禁苦笑,“你倒像是哪里不一样了,我却说不出来。往后,你们要去哪里呢?”

素还真朗笑,“诸前辈这些年奔波辛苦,这月在此参佛论法,也是难得的清净,素某自然要赶回中原处理乱局。”

“啊?”崎路人诧异,同照世明灯对视一眼,“这么急?”

叶小钗也摇头,指了指谈无欲,“啊。”

他们既然大张旗鼓来此,自然在中原都做好了准备。

“何不多休息些时间?”天策真龙问他二人,“城里还有这么多孩儿,你们不见一见吗?”

“对啊对啊!”秦假仙凑上来,“荫尸人可是看见了俏如来他们,你不跟他们相认吗?”

他问的是史艳文。

那些孩子中,还有他的知交至亲,是史艳文曾经的执念。

但史艳文与素还真同行,之后必是万众瞩目,与其在这里相认为他们留下麻烦,不如将来随缘。

他们本就该有崭新的人生,史艳文也不会强求他们跟自己成为一家人。

檐铃打破寂静,史艳文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们平安就好。倒有许多人尚且不知下落,艳文也需要去调查。”慕容府的人,鬼市的人,还有燕驼龙、独眼龙,他们都还没有消息。

众人闻言,竟不自觉一叹,他的心中到底还没有完全放下。

史艳文还靠着素还真的臂膀,神色叫人熟悉又陌生,忽而抱手深深一拜。

“当年利用诸位,令诸位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艳文深感抱歉。”

众人:“……”

这一拜,将所有的芥蒂、欺骗、利用,都拜了下去。

“说这些!”秦假仙第一个反应过来,把他手一抬,哼笑道:“老小我是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吗?别搞这套啦,怪肉麻的。”

屈世途轻咳一声,“是啊,再说你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照世明灯也叹:“只是阁下将来若有难处,大可直言,万不可再设计冒险,让大家一头雾水了。”

佾云同剑君连连点头,便连卧江子都止不住无奈,“此话,素还真也当谨记。”

当年史艳文的行动让他们心惊肉跳,素还真的举动他们可也未必就能平静视之,尤其是无名这化体实在是……令人头疼。

素还真尴尬一笑,“是素某的不是,让诸位好友费心了。”

史艳文眼瞳微红,认真点头,“艳文前生责任已了,唯愿往后顺遂无忧,再无其他所求。”

气氛迅速回暖。

谈无欲靠在门口,轻笑道:“那你们准备何时回去?”

“明日。”素还真握住史艳文的手,目光交汇,不必多言,心志已坚,而后看向谈无欲,“此间情形素某在平行世界略有耳闻,吾知道如何才能尽快解决麻烦。慢一日,便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受难。”

黑蛟在门前凑头,捧着小花盆问:“走之前能不能帮我看看师尊啊?师尊现在还是小苗苗,不知道要长多久……”

黑蛟?

“都长这么大了……”史艳文眼前一亮,却见一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忙郑重行礼,“见过前辈。”

是佛剑分说。

六字大明咒金芒闪耀,圆儿少年跟在佛者身边,怀里还抱着正慵懒舔爪子的狻猊木托。

“俺就不回去了,这身体得在圣城寻个脱胎换骨的法儿,跟大和尚一起走!”

“不必如此。”佛剑分说温和地抬起史艳文的手,“吾来此只为送你二人一程,以及,转交此物。”

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玉玦,“此物与九界界碑同存,吾想,你会想要拿回此物。”

那是……

史艳文手指一颤,神色动容,忙双手接过,声音几乎颤抖,“多谢前辈。这些年……都是前辈在以此物为我们引路吗?”

十年,这需要多大的力量?

“吾佛慈悲,不忍见善男子迷失道路。”佛剑分说合掌正色,“请。”

圆儿冲着他们笑了笑,好奇地端详了眼二人,随即转头跟上,“爹亲,等等我!”

十年引路,佛者不辞辛苦,亦不谈功德。

他送来此物,即刻就要离开,史艳文有万般感激的话缠绕在心底,却是一字难言。

至此刻,他心中所有的忐忑,才终于真正放了下去。

原来,他们当真接受了自己。

素还真拥紧他肩膀,手指揉着他的掌心,旋即负手转身,神姿英拔,浩然轻笑。

“人间尚有百事好,寸心长志不能忘。今日接风洗尘,明日便该入世,诸位,可有好酒,予素某品鉴品鉴?”

剑君十二恨立刻兴奋起来,“哦,要拼酒吗?”

“他如今能耐如何谁知?你要跟他拼酒,只怕满圣城的人加起来都醉不倒他一个。”

谈无欲泼了盆凉水,反倒越发让人不服气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来来来,上酒!”

众人回头,罗碧与姚明月也来到门外,更多熟悉的影子正在靠近。

“先来三百坛,醉不了也能撑死他。”

“说得好,走,我们去开酒窖!”

“今日山庄不关门,不醉不归!”

 

酒肆的旗帜高高飞起,绣着满愿轮咒的花纹盖上阿修罗部的兵戈。

金黄色的梧桐步出高原山脉,绿洲飘来北辰的雪、魔剑道的风、西域的狂沙、南域的山水,俗世烟火流窜在高原的每一个角落。

羊群与马队源源不绝,骆驼拴着铜铃躬身奔赴沙漠。

游走的喇嘛诗人仍在传唱经典,悠扬沧桑的声音越过无垠大漠、广阔草原,响彻人世间。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①……“”

 

①:出自《仓央嘉措诗集》

 


27 Mar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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