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地自萌,先撩者low。本命素还真、史艳文,吃正常成年人的爱情,拒绝炼铜女化
 
 

【素史】曼怛罗(236)

这世上,只有素还真对他好吗?

神山顶上安静无声,史艳文目不转睛,他的脚边上仿佛套上了枷锁镣铐,一股下坠感拉着他掉入看不见的深渊,良久才道:“你要同他比吗?”

你凭什么和他比?

史艳文强压心绪,他惨然一笑,喃喃自语般问:“你总是在跟他比,为什么?”

接引的面孔逐渐恢复如常,瞳中灰白冰冷,锋利的侧颊犹如刀刃。

你一贯看不起人类,觉得人类的七情六欲中大多是贪婪无耻、虚伪狂妄,而你高高在上、贵不可言,自以为比人类纯洁伟大。然而你吸食人类灵魂,沾染人类的愤怒不甘、恐惧怨恨,你与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你厌恶素还真,可你所标榜的一切美德,都在他身上。

你要他认败,要他服输,可他现在真的放弃挣扎,你又为何要勃然大怒?

难道,连他的失败,都让你的成功落了下乘?

史艳文什么都没说,他已经拼尽全力,用了几条命都挽不回接引的走火入魔。

失望透顶。

接引没有听见答案,胸口却莫名涌出一股无名火,天空随即阴沉,仿佛马上就要塌下来。

木托毛发炸开,几乎整个伏在地上,四肢颤栗。

侵骨的危机蹿上众人脊骨,史艳文恍若未觉,他静静凝望接引,试图从中寻到素还真的影子——到处都是,到处都不是。

“你说得对,孤的确不必同一个人类比什么。”接引恶意地笑了,“毕竟再过不久,他的一切因果都是孤的。”

史艳文眼波微动,久不言语。

“孤很满意。”

……

木托趴在门口偷偷往里窥,只觉里面寒气凛冽,氛围如冰。他没敢多待,又转头奔到了祭坛阵法旁蹲着。

“还在冷战?”

木托用爪子刨地,又是肉麻又打寒颤,还觉得史艳文固执得毫无用处。

“其实服个软就能了事,干嘛这么倔呢?俺看接引明明还念着父子情分。”他追着尾巴绕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不过让史艳文现在喊他父亲,史艳文可能也喊不出口?”

帝如来:“……”

地藏王:“……”

史艳文始终垂着眼帘,手中捏着木梳,一下一下为接引梳理长发。

他曾为素还真梳头,在某个清晨,素还真也是闭着眼,木梳细密的齿从鬓角刮到胸膛,把闭目养神的人逗笑了。

——檀郎。

镜中人抬起眼帘。

“在想什么?”

史艳文如梦初醒,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异度魔界?”

“吾儿对他们倒是尽职尽责,到此地步一心想的还是将他们送去轮回,”接引一哂,“不过,孤如今契约在身,也不得不为,是不是?”

“这本就是你的职责。”放下木梳,史艳文按下心绪,正色说:“唯有达成契约,您才能修成正果,是不是?”

接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拂尘,苦境迈入修道者中,凡触及道法运转的高人大多都喜欢这轻柔的玩意。

以剑而逞武,拂尘以昭和。言浮上善水,行似索命刀。

他将拂尘丢开,尘柄落地,莲纹挫裂,威严华贵的黑袍被他穿出几分散漫无状,径自起身。

“说得很是,艳文,在此一点上,吾两人的意见竟是难得一致。”他踩过拂尘,脚掌碾断尘柄,笑吟吟地走向史艳文,“不过你真以为打开轮回道只是吾弹指一瞬的功夫?艳文……藏了这么久的东西,该拿出来了。”

史艳文僵立不动,凤眸艰难地移开,“我并不知道金身的位置,这段记忆已被抽走。”

接引低笑,高挑的影挡住曦阳,停下来,“无妨,孤可以自己看。”

他抬起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史艳文的脖颈,撞上墙壁,因果铁链逾墙而出,瞬间冲入史艳文脑海。

史艳文瞳孔剧缩。

接引按住他额头,灰眸冰凉。

“世间因果,唯我是从!”

木托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再看看,谁想大殿上空突然风起云涌、雷电齐鸣,这分明就是接引动手的征兆。

他倒吸口凉气,蹭地站起来,身形暴涨,火眼狻猊悍然现身。

“木托,”却在这时,地藏王突然开口,“不可冒险。”

额前双角金芒闪烁,木托利爪翕张,硕大无比的身体压低了,就如捕猎的雄狮,火尾上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烧。

魔气与佛气在他身上同时出现,木托吼声如雷,转头盯向地藏王。

地藏王岿然不动,还是那句话:“不可冒险。”

木托心里着急,巨掌往前走了几步,浑身焰毛如浪浮动,在极速昏暗的天空下鲜明亮眼。

帝如来不解地望着地藏王,然而地藏王始终稳如泰山,只是眉间带着些微凝重,慢条斯理拨弄佛珠。

“呼……呼……”

木托龇了龇牙,喉中溢出毛骨悚然的动静,神色狰狞地趴在了帝如来身边,将他整个身体都遮挡住。

帝如来心下不安,眼看天色越来越沉,几如黑夜,只得转移目标,望向别处。

祭坛之下,乱纹闪烁,就像谁人心绪,混乱而激烈。

——前辈,这是幻体,还有本体。

本体对接引有多少伤害?

——本体是祭坛。

接引会让本体暴露在他们面前吗?

帝如来心下摇头。

不,不对。

从接引将祭坛带出因果世界时就足以证明,这不是接引的本体。

 

金阙大殿之下寒烟弥漫,本如瑶池仙境,此刻却四处弥漫着一股凛然。

因果链没入发肤与识海,循着因果脉络钻入每一寸过往,寻觅空缺错乱的刹那。史艳文蹬住墙壁,人像被尖刀钻入脑髓,痛到灵魂都在打颤。

他不怕疼,昏昏沉沉间目光穿过那修长手臂,无声执着地凝望着接引灰白的眼瞳。

那双眼,他的眼。

从记忆里看过来,藏不住的笑意。

——檀郎。

史艳文竭力想要心冷如铁,却觉从前未有一日如此刻难以自制。

——艳文呐。

快结束吧,他眼角洇红,那张本该青面獠牙的面孔仿佛也在对着他微笑。素还真,快醒过来。

他眼前一片模糊,发出的音含混不清。

捉住他的手也冷不丁松开,因果链的力量抽离而去。

响亮的声响刺破耳膜,史艳文滑坐在地,发丝遮住面颊,光可鉴人的地面映出紧抠的指。

风暴散去,阳光止步殿檐,穿过歇山顶的茂盛松木渗入三两点旭光,照在微微颤抖的背上。

殿中只有紧促的呼吸声,落针可闻。

良久,沉重的衣袍堆积如云,接引蹲了下来,将他鬓角的发别到耳后,“孤还未真正动手,你倒自己先乱了。你要是害怕,孤教你一个法子,自己将记忆翻出来。”

他不过是探探史艳文的记忆,已经收着力量了。

从前流浪数千年,寻找金身之时也受过不少伤,何曾这么容易失控过?不过就是用素还真的身体动手,何必每次反应都这般剧烈?

接引寒着脸,手指拂过他冰冷的侧颊,毫无血色,“很痛?”

此时的关切,何等虚伪。史艳文怒火中烧,顿时沉声。

“本君已经说过不知金身去向,你今日便是杀了我,史某也拿不出金身!”他望向接引,对上那张愠怒危险的面孔,斩钉截铁,“你不必搜魂寻迹,金身若在,等你送众生入了轮回,自然可以凭借大成因果道找到金身!”

寒风弹开雕窗,又凶戾地扣了回去,哐啷一声,梁宇横梁都在吱呀作响。

接引伸手,捏住他脖颈,再度用力撞上墙壁。

史艳文眼前顿时一黑。

寒烟覆住那抹白影,日光从琉璃瓦后溜走,黑曜石地面掠过接引冰冷森寒的影。他走出神宫大殿,木托避他锋芒,趁机入内,几步跑到了史艳文身边。

接引雷厉风行地来到了祭坛,盯着祭坛下两位高僧大佛,脸色阴晴不定。

祭坛压力陡增百倍,两人齿间溢出鲜血,齐齐望向接引。

“看来史艳文仍是不服君心。”帝如来倒早知道那人是硬骨头,此刻将接引暴怒,可见史艳文仍未服软。

 接引冷笑,眼神若有所思扫过两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地藏王身上,森然道:“是啊,孤也不曾想到,神子何等聪明睿智,竟会被区区祭品迷惑到背父忘恩。既然他不愿意交出祭品,孤也不强求。”

 帝如来敏锐地警醒,心里顿时咯噔一沉。

“艳文素来心慈手软,对祭品如是,对尔等曾试图囚禁他的人亦如是。”他抬起手,结界蓦地打开,一体锁链冲入地藏王背心,撕开僧纱,锁住心魂,“可孤不是。”

“你想干什么?”帝如来脸色大变,试图挪动身体,却被阵法强行镇压。

地藏王口吐鲜血,强行合掌定神,看向帝如来,“不可……冒险。”

“佛者当真是舍生忘死,自身难保还想照顾他人!”接引盯着地藏王视死如归的面孔,不知为何,怒意越发汹涌,“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怕死,那孤成全你们。”

锁链剧颤,金色功德之力被强行剥离,地藏王身上佛光大盛,宝相越显郑重严肃,异常冷静。

“住手,你要功德之力,吾亦有!”

帝如来强凝真气,却闻接引一声冷笑。

“因果座下,何人能够逃脱孤之法掌?”他反手一拂,飞身上了祭坛,又一条铁链钻入帝如来肩膀,“既然你们都不怕死,既然你们都都恨不得为彼此牺牲……”

既然你们如此志同道合,那孤何必就遂了你们的愿!

磅礴清圣之力破堤而出,地藏王禅坐如钟,锁链恶意搅破他的五脏,他抬起眼帘,面上竟有一种看破一切的了然。

“死又何惧?”地藏王望着帝如来的眼睛,似对接引道:“‘佛从无为来,灭向无为去。法身等虚空,常住无心处。有念归无念,有住归无住。来为众生来,去为众生去’①。吾生有同道,佛法清净妙为,但愿能入施主心魂,渡尽劫波。”

接引轻蔑道:“和尚,你到底不过凡胎肉体!想要渡孤?痴人说梦!”

地藏王合掌叹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世间生灵皆如是。施主竟掌握百万生灵,尤能将功补过,何必执迷不悟?”

“闭嘴,”接引冷冷道,“百万生灵,亦不过孤足下蝼蚁。尔等人类又何曾在意过自己脚下蝼蚁之辈?吾生自山川大泽,凡数万万年慷土汇聚之灵,不过是一群蝼蚁……孤何曾对不起他们?”

他狰狞而笑,拳头紧握。

“孤有何错?”

铁链蛮横掠夺着至纯至净的清圣之力,接引握紧了拳头,将所有的怒意都一股脑撒到两位佛者身上。

阳光洒过,莲香变得暴躁冲动。

风暴将袭。

木托牙齿紧咬,到底将窗户关上,回头看向史艳文。

“唉,”木托攀着松床站起来,爪子下的肉垫贴着史艳文脑袋揉了揉,语重心长,“你可怎么办啊?”

 

力量如狂风横扫。

清圣浩然的力量涌入识海,不停充盈这片本该枯朽的天地。

枫红正盛,轻抚的风带起落叶,枝头上新芽蓬生,嫩绿的叶拖着水珠,不止从哪里照射进的阳光从纹路遍布的罅隙间落下。

沧海桑田千万年。

佛珠滚过叶尖,掉入斜坡,照出这漫山遍野的茂林繁花,还有那深深浅浅青草地上跳动着的灵力。

新来的力量循着故有轨迹向下流泻,和风细雨般融入地表,佛珠滚过水洼,停住了。

水中映着谁的倒影,又如幻觉般乍然消失。

这里没有人。

这里只有力量,四十六座金身熔炼出的滔天功德,便是四十六座肉身菩萨一世积德行善留下的大愿之力。

渡世净恶,洗涤污秽。

越来越多的力量涌入这广袤世界,如萤火四散,佛珠在水洼中滚了两圈,将其中一点灵力吸了进去,而后又融入水洼。

这里的灵力太多太多,铺天盖地,那一点灵力就如水滴入沧海,被径自卷入海水深渊。

在哪儿呢?

灵力在佛珠中颤动。

快出来啊。

佛珠倒映水面天空,层层叠叠的树叶挡住了一闪而逝的佛光。

别躲了,吾知道你在此地。你是流水,还是清风?你迷路了吗?还是忘了自己是谁?亦或者你找不到归处,正在徘徊?

佛珠静静等候着,直至落下的枯叶覆盖在水面。

佛珠滚出水面,逆行攀上树干,遥遥望向树干上的嫩芽。

芽尖儿新破,像懵懂出世的幼童,佛珠轻轻叹了一声,将灵力送入芽尖儿体内。芽尖儿迅速生长、壮大、繁茂、指天而生,开出绚烂皎白的花苞。

花苞释出淡淡清香,蜜蜂闻香而来,圆滚滚的身体上画着三道黄纹,停在佛珠旁,用细小的触手碰了碰佛珠。

佛珠低声一笑,你醒了吗?

蜜蜂茫然转了一圈。

他只是蜜蜂,也不止是蜜蜂。

他是无形的风拂过树叶,也是凋敝的叶离开树梢,还是初嫩芽翘出树干,又是新生的花远送幽香……

他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轮回,每次生机杳然时,佛珠都会出现在身边。

花中也无蜜,蜜蜂懒懒地趴在佛珠上。他实在是蜜蜂群众极懒极懒的一只了,扑在佛珠上玩耍休息,好像将佛珠当成了栖息的蜂巢。

佛珠轻轻“欸”了声,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好停在原地。

蜜蜂喜欢佛珠上的气息,比花蜜还香,斑驳的光渗在蜂背上,有些烫。

他换个方向,佛珠趁势滚入树下。蜜蜂怔了怔,立刻下了树,奋力扑闪着透明的翅膀穷追不舍。

蜜蜂有些着急,那亮晶晶的珠子跑得那么快,他那一对小小的翅膀就像是在暴风疾雨中逆流。

也不知跑了多久,佛珠终于停下。

蜜蜂环着佛珠飞舞,顶着佛珠的浅草不可思议地向上生长,胀出一朵皱皱的蘑菇,晾下阴影。

小蜜蜂停在阴影处,天空晴朗无云,虬结的树根拱出地面,飞尘粘上菌面。

时间飞速往前。

这里永远晴朗,尘土之下永远有着朝阳般灿烂的生机,蜜蜂要将佛珠推回蜂巢,可佛珠纹丝不动。

蜜蜂也不愿走。

他在树梢上发现奇异的珍宝,本能地追着珍宝飞出数十里,早已失去了回家的方向,也失去了食蜜的力量,如痴如醉地环绕在佛珠身旁。

然而蜜蜂的生命太过短暂,不过是娑婆世界中的昙花一现,很快就在沉睡中迈入轮回。

他仍旧攀附着佛珠,仿佛那是前世留下的执念,抗拒着自己的本能,也要不离不弃。

那里有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就篆刻在他的心尖,在他飞行的翅上,也在他试探的触角中。

他为这秘密不停体味生命的轮转,从生死之间捕捉因果的脉搏,渴望挣脱凡尘的束缚。

为此,他愿受汤镬流离之苦。

佛珠轻轻叹了声,溢出的灵力淌入蜜蜂体内,推着蜜蜂往前。乳白色的菌丝铺下绒毯,直通波光粼粼的水潭。

蜜蜂傍着水草而逝,就如一颗细微的种子,填入湿土,在水泽中生根发芽,钻出细长的碧叶,绽开拇指大的花骨朵儿。

佛珠停在岸草中,如同禅坐青灯前。

禅台清风拂烟柳,净水白沙浮光澜。

这一刻,天清地静。

恢弘的灵力弥平动荡寒风,潭水漫上草叶,漫过佛珠,漫至树腰,水潭化作平湖,湖面波纹荡漾,阳光碎成一片一片,花骨朵儿夭折在水面,宛若光怪陆离的幻影。

云蒸霞蔚的高空不停变幻,时光在这里如白驹过隙,花叶萧疏,长日零落。

思绪随着水涨浮出,迷幻奇绝的光在泥沼间熔炼成灵珠的影,如朝阳喷薄向上、小鹿奔出山林,于涟漪中脱出水面。

风语轻哼,歌谣缠绵,似有喇嘛绕着转经筒,猩红僧袍浮于水面,明艳光影中传来谁苍老垂朽的呼吸。

你来了。

佛珠在水中拖出长长的水泡,融入荷叶灵根之中。

凉风拂过青莲。

你带来生机,我带来因果。

……

檐灯檀香,佛殿高堂,诵经声于烟雾缭绕中越发庄严神秘。

僧履踏青萍,佛者垂眸立,坐视池中青莲,翻手递出清圣佛光,“灵识探索,佛脉分源。”

生机已现,因果已至。

“菩萨。”

净琉璃回头,颔首轻笑,“你们也来了。”

佛剑分说解下佛牒,放入池中,“吾带来了,机缘。”

“而力量,”天之佛合掌,心如止水,“就在天地间。”

 

太殇湖一如平地,湖心之上百姓汇聚。

高塔直抵苍穹,游离的人们寻到房屋落脚,好奇打量四处的摆设。四壁空空,明净开阔,却少了生机。

“我还以为这里到处都是死人骨头,”时人悻悻,“他们真的都走了?不会回来了吧?小师傅,我们这里得有好几千人呢,他们要是回来,这……”

“太殇湖之人俱已迁离,此地远离战场,施主放心居住便是。”

村长这才放心,同其他几位老者讨论了一下,将各自村中的人下去,暂做安顿。

等战乱止歇,再回去不迟。

小僧转身离开,余光扫过密压压的人影,不多时行至林外,同炬业烽昙回禀,“审座,人都已经安顿好了。”

炬业烽昙点头,“留下一路武僧保护,其余人返回佛乡,盯紧太殇湖之人,不可让他们在佛乡作乱。”

再看眼太殇湖,他眯了下眼,想起这里原本居住的恶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这里只是其中一个避难点,他们还要去更远的地方。

就在他们踏出此地的刹那,通天塔阵法张开,将黎民与地气同时护住,嘈杂的人声消失在丛林深处。

山间幽径铺着沉沉的松针,小松鼠蹿上树梢,抱着松果低头,在蓊郁苍林间看见一个人。

素还真望着它,见那蓬松的小尾巴冲自己晃了晃,豆子眼中带着疑惑,小心翼翼地将松果抱紧了。他身上有种天然亲和的力量,松鼠躲了躲,又偏头偷瞧。

素还真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素还真,”崎路人揉着眉心过来,往他身后眺望,通天塔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地震裂缝左右的难民太多,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你每个地方都要去吗?”

“怎会?素某只是来担心这里还有鬼戾之气残留,好在审座动作干净利落,倒是素某杞人忧天了。”

崎路人风尘仆仆,跑得满头是汗,一看素还真,倒像是刚从云端上下来的。

还带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空灵劲。

“太殇湖胜弦主点了头,下午我们出发去异度魔界,”他往松树上靠了靠,“吾可听说异度魔界又有行动了,这次是去江南雨地。”

素还真停下来,眸中划过深色,“玄宗提早得到消息,识界之人想必也自有布置。如此也好,异度魔界中此刻必然战力空虚,正适合救出弦首灵识。”

这种事情崎路人当然看得出来,但重点不是这个。

崎路人盯着素还真那总有几分超然物外的脸,微微蹙眉,“你要当心。”

接引一定快要来中原了,他的第一步是去异度魔界还是来找素还真仍旧是个未知数,不过以崎路人看来,显然素还真的可能要更大些。

素还真如今这般平静,看在他眼中,几乎有了几分“认命”感。

“你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吧?”

“好友放心,素某如今是潜龙,只待一飞冲天而已。”素还真背过拂尘,莲冠旁流苏轻扫,胸有成竹地调侃。

崎路人白了他一眼,转过身道:“随你怎么说吧,我去魔界了,太殇湖这次会分出战力帮忙——素还真。”

他蓦地转口。

素还真立在原地,神色不变,“在听。”

“你还能感知到史艳文的情况吗?”崎路人停下问。

“檀郎么,”素还真敛了敛眉,眉心朱砂幻出一缕奇芒,轻轻叹了声,将悠远绵长的思念尽掩,“太不听话。”

崎路人微怔,诧异回头。

素还真提步走过,朗声大笑,语带玩味,“君不见昔年劣者夜上寒宵不能寐,今朝良人气煞老丈君,风水轮流转啊。”

崎路人捞起布袋,木着脸转身就走。

胜弦主带人在前等候,林下石上几道长影静立,马车倒出嶙峋的影,琴声悠悠。

崎路人扫了两眼,摸着下巴咂舌,“几位都要去?”

“九界尚有数百万魂灵在道境,如今只待弦首回归方寻生机,”抬头颔首,“再者,阁下不是说过,最好能够让异度魔界战力大损?”

说得也是。

人多力量大啊!

崎路人想也不想,转头便往马车上走,“那我们就一起去,赭杉军等人去了江南雨地,道境还派了墨尘音,咱们正好……”

众人看他方向,正要开口阻拦,马车中突然传出一声冷哼,真气爆冲。

噗的一声,沙尘劈头盖脸呛了他一嘴。

“啊呀!”崎路人猝不及防,呸了几声,“朋友,大家现在好歹都是同一阵营,搭个马车没有必要这么凶吧?”

马车中人嘲讽般冷哼,旋即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烟尘,压根不理会崎路人的狼狈。

胜弦主伸手扶了下面纱,按住笑意,“抱歉,此人性情桀骜不驯,习惯了独来独往,积蓄已久从未出手,实在急了些。此番并非刻意针对阁下,”她优雅淡然地侧了侧身,轻咳一声,“三位,走吧。”

崎路人抹了把脸,再抬头,那四人已经化光去了。

“行,”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黑白郎君,崎路人眼角一抽,真气护体化作流光一道,“等等我!”

异度魔界外围。

道者掐指细算,今日万事大吉,好兆头。

此刻异度魔界大军主力不在,异度魔界中留守的诸将实力纵然强横,要完全抵挡住苦境与道境联军也无可能。

更何况,此刻弃天帝还未彻底现世,没有躯体供他容身,他同接引一样,力量都大打折扣。

“只要行事谨慎,先以九界打开魔界大门,我等再行突入,与藏镜人里应外合,危险固然危险,救人难度应该不大。”

九方墀点了点头,“自最外层到那万年牢,需要经过四道关卡,若能速战速决最好。只是不知那罗碧在异度魔界待了这么久,会否出现什么变化……”

眼看日暮已至,墨尘音正思索着援兵该当抵达了,便听九方墀在旁道:“来了。”

地面轻轻震动,轰隆如雷的声音以惊人速度逼近,似乎感觉到魔气的磅礴,幽灵马车中沉寂多年的人也终于忍不住兴奋起来,亢奋激昂的狂啸声霎时传遍整个异度魔界!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哈哈哈哈!黑白郎君的对手在何处,速速滚出!”

话音刚落,幽灵马车夹风带电地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犹如战车般轰隆一声撞上异度魔界最外层结界。

电光火石之间,结界不堪重负,竟咔嚓一声现出裂缝。

魔兵大惊失色,当即擂鼓响应。

“敌袭!”

但见那马车中脱出一人,倒比他们还像憾世大魔,真气在众人毫无防备间轰然爆发扫荡,扥的将方圆数十丈空气搅得扭曲淆乱。

那黑白异貌撕破时光束缚,从遥远平行的过去世界睥睨当下,带着远胜从前的强悍与根基,赫然盯上了整个魔城,目光灼灼。

魔兵张大嘴巴,恍然想起一件事来。

某年某月某日,似乎也是这个人,突然跑到异度魔界来找吞佛童子闹事,叫吞佛童子都不耐烦地躲了大半个月。只是后来黑白郎君又迅速隐没,众人便没当回事。

“哈哈哈,手下败将藏镜人!出来,让黑白郎君看看你现在的实力!”黑白郎君面露亢奋,雷霆泰岳般的身躯猛体内力,真气沛若洪流,一声狂笑,“一气化三千!”

惊世骇俗的掌力纳入数千倍力量,带着开山辟地之力,朝着魔城结界强势震去。

这一掌犹如陨石冲击,结界崩然溃散。

音浪层层爆炸,将方圆数十丈一扫而光,魔兵倒飞,烽火骤燃。

黑白郎君轻嗤,犹如雷霆横扫,一举杀入魔城,仿佛是要凭借一人之力向整个魔城宣战。

异度魔界留守大将勃然震怒,当即挥兵应战,反应过来后率领魔兵倾巢而出。

九方墀手指颤抖,在敬佩与荒唐之间回头,认真问:“大吉?”

“莫慌。”

墨尘音吸了口气,定定神,掐指一算。

“吾再看看。”

 

魔城之内。

罗碧险些吐血。

谁……谁让派黑白郎君过来的?脑子进水了吗?!

“藏镜人,”暴风残道,魔界四天王携怒而来,“给吾一个解释!”

罗碧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中原九界早就已经被苦境招安,已经同我九界彻底分道扬镳。你们要杀,尽管杀,尤其是此人,必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的怒火不似作假,倒让暴风残道有些怔愣,迟疑了一下,“真的?”

罗碧不算是人类,在异度魔界甚久,同他们几乎都交过手,这脾气倒是很对人胃口的。

罗碧冷冷一笑,理直气壮道:“此人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最喜欢与人比试输赢,当年便有此行,今日想必也是有所突破故而来此试探,你们又有何顾忌?你们若是做不到,吾也可帮忙。”

这混账就会坏事。

罗碧手指狠狠掐了把掌心,脸色黑得出奇。姚明月闻讯而来,同他飞速对视一眼,当即开口:“这个好战狂人怎么又来纠缠你了?”

“谁知道,”罗碧松口气,“史艳文让他复活就是个错误。”

“现在怎么办?”姚明月抱手,冷厉的眉带出杀意,“你要应战?”

罗碧没有出声,侧身看向异度魔界天王大将。

前有吞佛童子之事为前车之鉴,暴风残道终于信了几分,无情道:“犯我界者必遭天罚,不必两位费心,魔界自能应对。”

魔城之外,墨尘音头疼欲裂,看向身后。

“抱歉抱歉,”崎路人望着前方天王已出的战场,头皮发麻,“那什么……打吧?”

天际红月露出血色边角,天师云杖在月华中毅然伫立,庞大灵流中,颢天玄宿从天而降,一步跨出数十米,单臂骤压云杖入地。

“灭却之阵!”

天师云杖入地刹那,阵法犹如秋风扫落叶,竟风驰电掣地融入了整个魔界阵法。魔界阵法应激而想,数层阵纹荡漾,竟在顷刻间变得扭曲。

“咦?”九方墀眼睛一亮,“这是……”

“灭却之阵可以洗掉一切术法,道域来到苦境后,又纳多方阵法进行过改造。对付异度魔界的灭却之阵中,也有当初逍遥游前往贵界总坛时,弦首所提点之处。”男人踱步而出,身上魔甲散发流光异力,对两人拱手一拜,刚毅沉着的面上露出笑意,“在下九界魔世,梁皇无忌。两位,请看。”

九方墀倒是记得这件事,原来那时候弦首就已经打算好利用九界对付异度魔界了吗?

他下意识看去,黑白郎君正杀得快活,他天资骇人,比之史艳文也不相上下,又有数年前的感悟积累,一掌拍入地层,围攻上来的数百魔兵尽被震碎心脉,纷纷倒下。

那简直就像是一头如入无人之境的凶兽,生猛到令人咂舌。

却在此时,魔界天王暴风残道霍地杀出!

红月之下,颢天玄宿的阵纹还在扩散,正温和却迅速地破解整个魔界阵法。梁皇无忌觑准时机,身上魔气浩荡,灵流直冲天阙,灭却之阵威力蓦然翻倍。

“九界仍有任务在身。”胜弦主踱步而出,茜纱掩面,“此行只负责牵制兵力,为两位打通道路,能否救出弦首,”她伸手,手中出现幽木长琴,雨息弥漫,声色从容,“就看两位的本事了。”

墨尘音今日倒是第一次看见太殇湖的领袖。

也是神怒计划的知情者之一。

“你们有何任务?”九界的计划不多,却没有一个失败,墨尘音常听九方墀与赭杉军提起他们,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胜弦主望着异度魔界,“为吾等敬爱的救世主……帮忙啊。”

魔城之上,肩抗弯刃勾刀的老魔叉腰登墙,隔着数百米,胜弦主对那人轻笑,“放心,九界还有一千兵马,你们只需负责一个人就好。”

弃天帝。

墨尘音眼波微动,“所以你们就如此大张旗鼓?不怕接引将来反手对付你们?”

“吾辈还魂者,虽死不惧。”

“事已至此,再说此事也无用。计划路上已经调整过,咱们就当抄个近路,外面的人我已经确认过,都是雄兵。”崎路人背后化出长弓,青铜兽纹散发着浓郁灵力,一股说不出的年代感扑面而来,他喘了口气,“好在赶上了。”

三人单枪匹马要进入魔界深处,本极艰难,但若是加上苗王弓与援兵助力,那就不一样了。

九方墀终于放下了心,想想城中银鍠朱武等人都去了江南雨地,眼睛一眯。

“速战速决,魔皇灵识尤在,朱武一旦觉察异常,很快就会回头。”

“放心。”梁皇无忌大笑,大步走向异度魔界,豪情万丈,“黑白郎君,藏镜人在更深处,吾替你掠阵,魔城之内就交给你了!”

他如苍龙扑入战场,反臂扼住暴风残道其肩,咔嚓一声卸了他胳膊,一举将其震得气血沸腾,仰天呕红。

魔兵见状,脸色大变。

黑白郎君正觉外围无趣,眼中兴味一闪,大袖一揽,人已疾掠入城,惊得城内魔兵齐拥而上。

城上老魔补剑缺立抽长刃,回身下墙。

与此同时,地面再传震动,幽灵马车朝天嘶鸣,上千人影沉默无声地出现在他们头顶。

他们无声无息,眼神冰冷淡漠,犹如黑色墨兽,不过区区千人,却有着虎狼大军的气势,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都是叫人侧目的压力。

这压力汇集在一起,竟带出无形尖啸,叫人心浮气躁,微露冷汗。

墨尘音注意到他们眼神亢奋,就像忍耐许久的猛兽。

幽灵马车一震,梦虬孙驱身俯首,跃跃欲试,齿牙微露,“这次我们可以不留手了吧?”

来了苦境这么久,他们每一次出手几乎都戴着镣铐,这回,总不用了吧?

“这不是苦境,也不是九界。”剑风活动了下脖颈,盯着前方,紫红面皮宛若野兽一般,沙哑说:“前辈,咱们总得在回西漠之前先练练手吧?我可都在佛乡熬乏了,回头不好意思见史艳文。”

颢天玄宿低头,见道域子弟摩拳擦掌,“胜弦主,看来他们都等不及了。”

胜弦主垂眸,琴音震荡,胜弦主跃上高空,指尖清音一荡。

“既如此,便……攻城。”

话音落,杀机出。

子时三刻,红月阴森。

噬人的寒意在顿袭死寂中暴涨。

梦虬孙与剑风联袂而出,他们是冲锋的精锐,是横扫的剑芒,将魔兵拦腰截断,人如破絮飞出。

沉默的大军拉开屠杀的序幕,长枪穿透城墙,魔城火焰几乎被他们一鼓作气的狂风扑灭。

千军悍将如乌云般轧过战场,爆溅的火星将城墙点燃,盘亘数年的魔城南方外墙,今日,彻底坍塌!

魔兵只听轰隆一声,还魂者已经攻入城中。

琴声激荡汹涌,补剑缺觉察危机时,那股不可阻挡的气势几乎逼近眼前,顿令寒毛直竖。

“坏事!”

今日怕是要叫人偷家!补剑缺眼皮一抽。

昔日苦境联军数千,都未曾拿下九界四百还魂残余,如今异度魔界精锐尽去了江南雨地,他们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退!”四天王之首断风尘当机立断,“退至朝露城,那里有朱皇军固守。补剑缺,我们必须破开上方结界。”

“你带人退,”补剑缺暗骂还魂者投机取巧,偏偏这个时候来攻城,他扫了眼那朝他们看过来的黑白郎君,“吾去天魔池。”

城破不过一念之间,此刻城中大将只有三人,眼看暴风残道已无战力,非得请魔皇帮忙了。

他转过身,直奔天魔池。

断风尘点头,目光一转,却倏地顿住——藏镜人与姚明月不见了。

冲暴的墙壁划过身边,断风尘不再迟疑,看眼前方,转身后撤。

梁皇无忌身上魔甲极为特殊,竟无法突破。

他本就实力强横,曾任魔尊,带领大军突袭火焰魔城,此间还魂者更是悍不畏死,实力雄厚,个个皆为强将,战势更是势如破竹,呈压倒性的优势。

九方墀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还魂者战斗,虽然仍旧有些叹服,但还是能够镇定下来。一转眼,墨尘音却正极速拨弄手指,不知在推演什么。

“道长,”崎路人惊奇道,“现在救人要紧,你在算什么?”

墨尘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苗王弓反手握在掌中,提步一迈,电光般迅速消失在战场。

崎路人与九方墀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十里外,炬业烽昙也在极速掐算。

良久,缄默不言。

“看来还魂者这次倒很听话,这等战力留在佛乡未必不是好事,至佛让他们留下,竟也不是没有道理。”遣弥勒叹道。

炬业烽昙收了手指,“还魂者此番算是站在玄宗这一边,若是将来转世,必然也是要在道境,与玄宗关系密切,将来或多或少会为玄宗驱使。然而此番树敌,有崎路人从中拉拢,想必背后也是素还真的意思。他倒是决胜千里……奇怪,就不怕触怒魔皇,断了轮回道?”

素还真在打什么主意?

遣弥勒微微一怔,纳罕道:“你莫非竟是在担心还魂者?”

“不是。”炬业烽昙欲言又止,转即回头,“今日大吉,不必再等。”


14 Aug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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